唐绮斜垂下首,先看了看她,又随她的视线而动,所见与她相同。
她们并肩往前走,神机营的将士们为其让开道,项一典便跟随在后,三人前后迈步踩踏跳板,一步一步,迈入唐峻所设下的连环陷阱。
堤岸寻不到野草,潮湿的石板道向码头出口延展,上面的凹凸已被岁月磨平棱廓,只剩下深浅不一的斑驳。
那是百姓来往碌碌之迹,昭示天子脚下,这是一片安宁乐土。
唐峻当了天子,在唐绮的助力和退让过后,独登高台,可他没有彻底放下对这位妹妹的顾虑。
但凡违逆九五之尊的意,就绝无可能有什么好下场。
他要她死。
哪怕他们是骨血至亲,曾有过深厚手足之情。
这是一件很难的事,兄弟阋墙,让本来安宁的乐土陷入生死惨局,必须足够心狠手辣。
唐峻将要做到。
帝王都该这么冷酷无情。
唐绮静听着风声,双目遽然警惕,她每走出一步,心脏强而有力地搏动一下,身后只有项一典,这宽阔码头毫无遮掩,她无需细看,就能猜测到皇帝车架停在哪一处。
码头左边设着一排简陋的屋舍,早集摊子有章有序陈列两侧,屋顶不见百姓人家的袅袅炊烟,道上没有日出而作络绎不绝的行客,一切静得不同寻常。
唐绮边走边注意细微之处,一手牵着燕姒,一手放在腰间折扇剑匣关窍上。
没走几丈,她牵起唇角轻笑出声。
燕姒紧张到手心都是汗涔涔的,小声询问她:殿下笑什么?
数月前周氏宫变落幕,唐绮同唐峻一起处决周淑君,他们出城后追至百姓营生的茶棚,因事情要办得隐秘,无法提前清走路过歇脚的百姓。
当时,我同大哥意见相左。唐绮对燕姒道。
燕姒看她在笑,再看周遭空无一人,悟出了结果,她道:大哥最后还是听了你的,没有清缴茶棚内无辜性命。
他把那些话记在了心里,唐绮颔首:今日,他是早有有备而来。
风声掩盖唐绮话中情绪,她们步伐轻快未曾停,很快已走到了早集中间,再往前不远,就有神机营队伍提前埋伏在屋舍内。
燕姒不由自主发颤,唐绮感受到她颤抖,以为她心里生畏,继而把她的手牵得更紧。
无须怕,此刻,到处都有眼睛盯着我们呢。
唐峻到底会不会先出手?
燕姒无从知晓。
唐绮也无从知晓。
她们都曾了解过唐峻,此刻又都觉得眼前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,看不清。
为什么看不清?
一环扣一环,唐峻疑心唐绮,不愿放燕姒随她离都,能推断出唐绮每一步踏在何处,提前打乱唐绮的计划,让唐绮从隐于背后暗度陈仓直接改为眼下的现身而至分庭抗礼。
他能做到这些令自小对他熟稔的唐绮感到诧异,也让燕姒心中疑云渐起。
倘若唐峻本就有如此深的城府,岂会受周氏蒙蔽多年认仇为亲?
倘若唐峻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爱憎分明的兄长,岂会步步紧逼唐绮到了如此地步?
怀揣这样的疑惑,妻妻二人脚下仍旧未停。
因为她们知道眼下最明朗的一点,高壁镇码头设伏,棋局已布好,此战必打。
唐绮不愿再退。
那迈出的步伐坚定无比,是她忍辱负重这些年承受的所有愤懑和不甘!
他会在哪?燕姒在唐绮身侧轻声问道。
唐绮猛地抬起头,伸手指了一个方向。
码头出口右侧,粗壮老松挺拔而立。
她的眼神凌厉如利剑出鞘,朝那边直射而去。